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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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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去看景麒,不能去觸摸他,雖然他已邁著獨有的輕盈步履走到她身邊。他那溫暖的手正垂在她眼前,但她知道不能去握。一旦感受到那溫暖那溫柔,恐怕她會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哭出來。她努力板著臉,握緊魚腸站了起來。

認定景麒已病入膏肓的群臣,在最初的驚愕之後,紛紛顯出了愧色。宰輔有些憔悴,有些消瘦,但看起來怎麽也不像失道的樣子。對女王的質疑也就有點無稽了。被宰輔疾言厲色地斥責,也只能唯唯諾諾。

“臺輔,長久不見,貴體可安康?”

原本是普通的寒暄語,金月真卻說得意味深長。

氣氛又僵了。

“托您的福,還好。”

景麒淡淡地說。

“那罪臣就安心了。”金月真把視線移向陽子,“……主上,請行刑。”

“主上,大司寇意欲行刺,但畢竟未遂……”

“臺輔,您是要進言為罪臣說情嗎?唔,因為是仁獸,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去嗎?哪怕我出手謀害您最重要的王,您也不想拿死刑懲罰嗎?”

“刑罰的目的是消除犯罪,而非報仇洩憤。”

忍不住,實在是忍不住,陽子握住了他的手。如果不是身在眾目睽睽之中,她就要擁抱他了。看他錦衣繡袍,玉樹臨風,想必在事件剛開始時就得到了消息,而且把大量時間用在了梳妝打扮上。

如果說運氣是實力的一部分,那麽陽子的實力顯然很強。金月真選擇在今天行刺,並無特殊理由。但今天正好是景麒被允許服用麻沸散的日子。如果事發之後才想請他出場壓陣,給他餵藥,那少說也有一個時辰之久的昏死狀態就無法克服了。

再也沒有比景麒如常坐臥行走更有說服力的事實了,不是嗎?

“我的理念可是和您完全不同。我追求的是公道。簡單來說就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當然,具體做起來,會稍微覆雜點。”

“就算要說殺人償命,您又沒殺成……”

“姜原是我殺的,行了吧?”

“什麽?姜原死了?就是那個姜家的後人?”

景麒失聲喝問。

“是,就是用這把魚腸。”

景麒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陽子手裏的劍,清亮的劍身上還隱隱帶著血痕,胸口一悶,頓時天旋地轉。

“別在臺輔面前說這種話!”

拜伏在地的群臣中有人揚聲。

——是青辛。原來青辛在場。

陽子在夏官府的人群裏望見了他。

“不,不礙事。”景麒好不容易才緩上氣。

“他並不是那種可能出賣夥伴的人吧?”陽子疑惑地問。

“他當然不是,他……還是個孩子,不該受到那樣的汙辱。從一開始我就不想把他卷進來,可您總是深居簡出,連燕寢的女官也難以靠近。他非請命……”

也許是錯覺,陽子竟然在金月真死板的臉上看出了泫然之色。

“審訊他的負責人不是你的部下嗎?”

“後來已被夏官府強行接手……”

“金月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青辛身前的朱槿猛然擡頭,滿臉煞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自己對手下管束不力,卻來賴我?”

“老實說,我對你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把整個夏官府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作風,一向不以為然。”

“你這是妒嫉!”

“重華,少說一句不礙事。主上自會明斷。”

頂頭上司發話,氣咻咻的小司馬才低下了頭。

“姜原自己也想早點解脫?”陽子想起了偽造的遺書。

“不,他一直相信我能把他救出去。但就像您不能任意差遣您的臣子一樣,秋官府的官吏也不是我的奴仆,不會任我差遣。人際關系,始終是太微妙了。”

充滿憐惜的泫然之色,是,是的,是憐惜,而非惋惜可惜,是憐……

“他不想死,我卻把他殺了。我很想知道他臨終時的心情。他多半是懷著被背叛的悲憤死去的吧,抑或怨恨我看低了他的人品,認為我是怕他招供才下手滅口。一想到這些,我就難過極了。”

“不……”景麒溫和地說,“如果他了解您對他所持的感情,最初的震驚之後,一定是釋然。”

“年齡的差距有點大,對吧?”金月真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姜原也給了回應,否則她就不會在景麒的安慰下如釋重負了。

“外表還算般配。”陽子給出了客觀的評價。

“主上,您和臺輔心心相印,這讓您感到自豪嗎?”

“唔,為什麽這麽說?”

在外人看來他倆心心相印?外人準是誤解了什麽!不過,她竟禁不住滿心歡喜。

“您執政的理念,您對我的處理意見,不是和臺輔完全一致嗎?但我必須向您指出,您不僅不該為此自豪自得,還必須感到可恥。君王的觀點是和麒麟一致,就是可恥。”

由於歡喜而泛紅的臉又陰沈了下來。陽子正要辯駁,金月真又說:

——亡國的君王從來不聽麒麟的進言,以至於人們容易產生一種錯覺:如果聽從麒麟的規勸,王朝就不會滅亡。不過,那只是錯覺。雖然王和麒麟的關系良好與否是衡量治國之道的準則之一,但是,那是指水和舟的關系。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王和麒麟的關系折射了水與舟、也就是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之間的關系。

——您看,我也學會了不少新名詞吧?為了讓您更好地聽取我的忠告,我決定用您最偏愛的東洋名詞來闡述真理。

——關系好,國家就興旺;關系差,國家就岌岌可危,但關系好的意思決不是指把對立的階級化為統一階級。您的主張和麒麟的主張,應該是求大同存小異、互相制約互相調整互相妥協、以“互惠互利和平共處”為目標的關系。

——請允許我打個比方來說,昏君暴君就像奸商,明君仁君就像正經商人,而麒麟身為民意的具體化,可謂顧客代言人。王和麒麟的交流,就是商人和顧客討價還價。商人總想利益最大化,而顧客總想貪便宜,討價還價可以讓價格維持在商人不至於血本無歸也不至於榨取暴利的水平線上。

——主上,您現在明白您的錯誤,不,您的罪孽有多深重了嗎?您站到了顧客的立場上,於是,商人不存在了。然而和商人斤斤計較的顧客,其實需要商人啊。我們為什麽需要國家?我們為什麽需要王?為什麽大家都覺得朱旌和黃朱很辛苦?臣民需要國家需要王,正如顧客需要商販。雖然總想用最低的代價拿到最好的貨品,但只要交易大體公平,也就認可了。

——當然,認可並不代表滿意。奸商讓顧客發牢騷,但即使消滅所有的奸商,顧客還是會發牢騷。說穿了,欲壑難填就是人類的本性吧。政權也同理。您再賣命、再親近臣民,也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我倒是覺得,牢騷聲大一點,不是什麽壞事。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主上,如果您無論如何也成不了臺輔的對立面,請您自裁,退位讓賢。”

“一派胡言!”景麒怒斥。

“那麽,就請主上親手賜罪臣一死,從此成為一代明君。”

她本來就是來求死的。陽子終於明白了,這就是她之前所說的“總得有個結果”。

她是陰謀家,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理想主義者。

大臣可以是、最好是英雄,而王必須是、只能是梟雄。

因此她以悲劇英雄般的壯舉,督促她的王成為梟雄。督促不成,寧可同歸於盡。

這是為麒麟爭取選擇新王的機會吧。

“臺輔累了,扶臺輔回去休息。”

陽子沈聲說。

“您在胡說些什麽?”

景麒吃驚地問。

“來人,快扶臺輔回宮休息!”

護衛圍到了景麒身邊,卻看著景麒的臉色,不敢妄動。

“主上……”

真的應該殺死金月真嗎?陽子高高舉起了劍。

如果她當眾殺了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頑固高官,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主上……”

真的應該殺死金月真嗎?陽子高高舉起了劍。

如果她當眾殺了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頑固高官,就算表面上沒什麽變化,但總有些什麽、心靈深處的……抑或並非心靈深處的、有些什麽,一定會改變。

景麒已經在群臣面前亮相,群臣已經俯首,為什麽金月真如此咄咄逼人,卻依然無人出來解圍?陽子用眼角的餘光掃視眾人,而不是像剛才那樣環顧。

因為這樣能讓她顯得比較深沈。

她發現觀望的表情從大部分臉上消失了。換言之,他們不再考慮讓她下臺,只是想和金月真一起鞭策她破繭成蝶。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青辛身上。哦,她明白了,有了那些變化之後,她就會變成他那樣的人。

在日常生活中,在並肩作戰時,青辛和她是志同道合的。但那只是他陽的一面。也許這些強者,譬如說尚隆,譬如說看起來是個好好先生的宗王,還有浩瀚,還有很多人,他們都有陰的一面。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以殺死他們並不討厭的人,做出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最初可能還會有點猶豫,有點忐忑,幹得多了,就能泰然處之。

她願意變成這樣的人嗎?

就算是她自身的失策,為了減少損害,就會坦然地殺死玉葉那樣重要的人。

可以變成這樣的人嗎?

只有景麒,只有景麒不嫌棄她是個笨笨的繭,他一點也不想強迫她變成華麗的蝴蝶。他對她說過,她可以按她自己的意願,舍棄河山和天空,去找那些小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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